第33期 图书推荐--《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一个小丑?》

发布者:曾石如发布时间:2020-10-13浏览次数:68

 


书  名:《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一个小丑?》

作  者: 刘 明 厚

标题:  达里奥·福喜剧研究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20

ISBN: 9787208165021




  在历届备受全世界各国人民关注和崇敬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名单里,戏剧家或同时身兼剧作家身份的大师并不多,大约有如下获奖者:1903年挪威比昂逊(1832-1910)、1904年西班牙何塞·埃切加赖(18321916)、1911年比利时梅特林克(1862-1949)、1912年德国霍普特曼(1862-1946)、1923年爱尔兰威廉·勃特勒·叶芝(18651939)、1925年英国萧伯纳(1856-1950)、1932年英国高尔斯华绥(1867-1933)、1934年意大利皮兰德娄(1867-1936)、1936年美国尤金·奥尼尔(1888-1953)、1957年法国阿尔贝·加缪(1890-1960)、1964年法国让·保尔-萨特(1905-1980)、1969年爱尔兰萨缪尔·贝克特(1906-1990)、1986年尼日利亚索因卡(1934- )、1997年意大利达里奥·福(1926-2016)、2000年法国华裔高行健(1940- )、2004年奥地利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1943- )、2005年英国哈罗德·品特(1930-2008)、2019年奥地利彼得·汉德克(1942- )等。在这些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的戏剧家名单中,同时兼编剧、导演、演员和舞美设计为一身的,只有一人,这就是1997年得主——意大利人达里奥·福。

 达里奥·福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不写风月,不谈爱情,却像一个调皮捣蛋的顽劣孩子,以他高度的政治敏锐性与高超的演剧技巧,恶作剧般地扯下了意大利那些腐败权贵部门的面具和遮羞布,让我们在忍俊不禁的笑声中,了解了意大利当下的各种社会问题、政治腐败问题等,他把讽刺的矛头毫不留情地直指意大利当局和梵蒂冈教会这些权威机构,对那些蝇营狗苟、阴谋权诈的权贵嬉笑怒骂,令他们颜面丧尽。他的戏剧作品绝非是消遣娱乐、逗人发笑,而是匡扶正义,还广大的被压迫者以尊严。尽管达里奥·福的喜剧演出备受观众欢迎,每场演出都座无虚席,剧场效果令人瞠目,却深深刺痛了那些丑恶、伪善的权贵政要,成为搜寻社会病根和社会问题的照妖镜,因此遭到某些人的“痛恨”,利用权力封杀达里奥·福的节目,把达里奥·福踢出意大利广播电视台,也不让他和他的剧团在正规剧场演出。


1997年瑞典学院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现场

左为意大利喜剧家达里奥·



 难怪在1997年的瑞典学院,当全世界都在翘首以盼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一经宣布,竟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戏剧性场面,达里奥·福的名字或许对有些人来说实在是太意外、太不可思议了,几秒钟的停顿静场之后,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有欢呼雀跃、热烈祝贺的;也有冷着脸、保持沉默的;还有人嘀嘀咕咕、抱怨责难,甚至对瑞典学院评奖委员会成员进行谩骂的。毫无疑问,瑞典学院的委员们有足够的胆量把最高的文学奖赏颁给了一个“小丑艺人”,让“那些占据高位的、对下层劳苦民众不屑一顾的、声名显赫的诗人、作家们,突然被一阵旋风吹倒了……把他们从巅峰上掀翻在地,摔了个大马趴,落到尘埃,风光不再。”

 文学艺术与社会政治一向是息息相关。“政治是为管理众人之事,文艺则为表现众人之事”。在达里奥·福看来,一部戏剧,一部文学作品,或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如果不反映我们这个时代与社会现实,那么,这种作品和我们是毫不相干的。当他看到各种媒体每天都在轰炸式地播放平庸陈腐和色情淫乱的东西,电视里播放血腥冷酷的动作片,非常担忧。他这样说道:在十分钟里年轻人就会看到三次强奸,两次暗杀,一次毒打。还有一次大桥上发生十车连环车祸,造成大桥垮塌,车和乘客都坠入了大海,唯一的幸免者也因为不会游泳而被慢慢淹死。突然,画面上出现了一大群好奇的围观者,看着这个场景竟然喝彩叫好。这一切让达里奥·福极其焦虑不安,他意识到这将会毁了一代年轻人,所以他在他的戏剧里一部接一部地揭露正在发生的重大事件,甚至以真人真事暴露社会的黑暗与不公正,如《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不付钱!不付钱!》、《喇叭、小号与口哨》等。

 戏剧要为时代和现实社会发声,达里奥·福的观点涉及到了戏剧的本质与意义,即戏剧与现实、戏剧与政治、戏剧与真实、戏剧与道德等关系问题。他接近于古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公元前480-406)和喜剧家阿里斯托芬(约公元前446-385)的戏剧观。欧里庇得斯认为,戏剧旨在揭露现实。阿里斯托芬则强调“要知道喜剧也懂得是非黑白,我要说的可能是骇人听闻,但却是真情实理。”达里奥·福的政治讽刺剧、荒诞剧,针砭时弊,维护被压迫者的尊严和利益。正如西方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在他的《阿卡奈人》(公元前425年,头奖)一剧里所言:喜剧应发扬真理,伸张正义,给人民以良好教训,引领他们走上幸福之路。他不会拍马屁、献贿赂、行诈骗、耍无赖,他并不天花乱坠害你们眼花缭乱,他是用最好的教训来教育你们。


达里奥·福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证书



 舞台艺术欣赏的过程就是娱乐性与思想性的共存与融合。作为现代戏剧家达里奥·福比起古希腊喜剧家阿里斯托芬,他更擅于用俏皮话、黑色幽默、时事讽刺和悖论等方法,去讥讽、影射、鞭挞现实生活里的种种丑恶现象,使那些大逆声名狼藉,启迪观众对戏剧里所触及的话题进行反思。达里奥·福声称他和他的妻子、艺术伴侣弗兰卡·拉梅推出的“正是一种人民戏剧,通过它来再现无产阶级的戏剧。”他始终是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娴熟、自如地运用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喜剧表现形式来揭露黑暗。例如,揭露意大利警察当局黑幕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该剧曾在意大利引起轰动,在两个演出季里连续演出了300场,观众超过三十万人次。还有影射美国霸权主义的《该扔掉的夫人》等,在好长一段时间里,美国政府禁止达里奥·福和他的夫人弗兰卡·拉梅入境访问。达里奥·福的鲜明个性和无穷的创造力,成就了意大利现代喜剧史上一个不可复制的辉煌篇章,深受广大民众的热情拥戴。

 由此可见,瑞典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颁给达里奥·福的获奖理由是多么准确、多么的恰如其分:“其在鞭笞权威,褒扬被蹂躏者可贵的人格品质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堪与中世纪的弄臣相媲美。”

 达里奥·福写戏演戏绝对不是取悦执政者,不会为了生存成为权贵们的附庸。他只是在表现形式上与中世纪的弄臣相近似,在插科打诨中敢于讲出真理与事实,对国内外的重大事件和人民大众所关注的各种问题迅速做出反应,他追求的目标是自由独立的戏剧。一直以来达里奥·福为底层民众的利益摇旗呐喊,他的政治讽刺剧、滑稽剧、荒诞剧等各种类型的戏剧,充满了最原始的、不可压抑的“人民之声”,这使他的戏剧具有一种政治感染效应,他让那些权贵们如坐针毡,恨得咬牙切齿,却让人民大众欢欣鼓舞、扬眉吐气。他坚定地维护他们的尊严,匡扶正义,被广大民众亲切地称为“人民的游吟诗人”。

 真正的喜剧不是为了笑而制造笑的,在达里奥·福的舞台上,笑,是鞭挞丑恶的一种武器。他的戏与政治关系密切,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政治剧,无论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遭绑架的范范尼》还是《不付钱!不付钱!》等喜剧作品,是意大利人的一种集体记忆,也是社会记忆,它们记录了意大利的现实社会生活与事件,探讨了当代种种现实问题。达里奥·福获奖之所以遭到梵蒂冈教会、文坛名流等人的蔑视,是因为他把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以及权贵的虚伪与骄横、社会的种种不公,统统搬上了舞台。他们最不能宽恕的罪过是:他在表现这些东西的时候,还能让大家一次又一次地开怀大笑,而这些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笑声、掌声,让权贵们深感不适,甚至出言不逊。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演出剧照,

右为达里奥·福饰演的“疯子”


  由此可见,达里奥·福是一位洞察力十分敏锐的戏剧家,滑稽与严肃、崇高与丑恶,在他的舞台上总是结伴而行。他以过人的才智和战斗精神,继承了古希腊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和17世纪法国喜剧家莫里哀的喜剧精神,它是自由的、狂欢的,具有独立人格的,其喜剧感具有一种超越感、游戏感和荒诞感。达里奥·福把喜剧作为一种介入政治、介入社会形态的工具,以对抗现有的政治,讲述今天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以快速发展的剧情、机智幽默的语言和寓意深刻的政治见解,有针对性的进行影射,对当下的社会弊端发出责难与讽刺。他的戏剧往往超越了具体的事件,具有十分广泛的现实意义。

 达里奥·福的政治立场和舞台表象力,大大激怒了意大利右派势力。他们用各种卑鄙的手段威吓达里奥·福。为了让这个“刺儿头”闭嘴,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达里奥·福和他的剧团演出时屡遭阻挠,不仅拒绝给达里奥·福正规剧场,还要接受严格的剧本审查,甚至无耻地强暴他的夫人、艺术上的合作伙伴弗兰卡·拉梅。面对警察的侵扰、右翼势力的谩骂、文坛名流的嘲笑,以及人生侮辱和各种暴力袭击,达里奥·福无所畏惧,反而更加激怒了他们的斗志。在获奖演讲中,他告诉在场的每一位听众和全世界:“这个诺贝尔文学奖属于我们两人共同拥有。”

 作为一个追求真理的斗士和勇士,达里奥·福坚定不移地坚持他的正义事业,把笑与嘲讽作为利器打磨得更加锋利。不让进正规剧场,他们就在工厂里、草坪上、体育场等地方因地制宜地演出,观众人数都是以千以万来计算的。每一场演出,都成为达里奥·福颠覆意大利现实社会的战场,在他层出不穷的滑稽讥讽、嬉笑怒骂中,让那些伪善的权贵们、政客们,以及趋炎附势的媒体和官员在观众面前无处躲藏,出尽了洋相,真正做到在诙谐笑闹中扶正压邪。达里奥·福的喜剧艺术在20世纪的世界剧坛上异军突起,大放光彩,而且备受各民族观众由衷的尊重和喜爱。

 达里奥·福,这位多才多艺、集编、导、演、舞美设计、服装设计于一身的喜剧奇才,他继承了意大利喜剧传统中的即兴表演,并在舞台上发扬光大。他把自己从传统的文学写作中解放出来,运用值得观众去咀嚼回味的台词、特别的语调声音、多种不同的节奏和发声技巧,甚至用一长串嘟嘟囔囔的胡言乱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在他的《演员的窍门》(1987)一书里,达里奥·福对意大利即兴喜剧大加赞扬,尤其强调即兴表演中的灵活性。这种灵活性不仅包括演员可以根据剧情的需要自己增减内容,赋予剧情更多的内涵,也包括演出形式的丰富多彩,语言、语调、身体、动作都可以让演员自由支配。达里奥·福强调,把即兴的身体语言和日常口语融合在一起,在夸张和滑稽中可以使角色更加富有生命力,如果演一百场,就会塑造出一百个不同的角色,从而制造出更好的喜剧效果和深远的意境。

 没有观众,就没有戏剧。达里奥·福和他的剧团一直坚持把来自民间的喜剧艺术奉献给人民大众。每场演出之后,达里奥·福都会与观众亲切座谈、互动,这已成为一种惯例,根据观众的反应迅速做出调整,经过长久的打磨之后再正式出版。因此,达里奥·福及其喜剧艺术一直是意大利民众所喜闻乐见的,是他们爱戴的艺术家。当宣布达里奥·福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一天,达里奥·福正好在米兰罗马门大街那座剧院外面,突然他被一大群记者、摄影师、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包围了起来。一辆经过的电车也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司机下车过来跟达里奥·福打招呼,所有的乘客也纷纷下车,向他鼓掌欢呼,每一个人都想跟他握手,表示祝贺,场面十分感人。这足以证明达里奥·福是人民爱戴的戏剧家,他给他们带去了欢乐,更重要的是达里奥·福在很大程度上表达了广大老百姓的政治诉求,他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民戏剧家。


达里奥·福主演的《遭绑架的范范尼》剧照


达里奥·福主演的《喇叭、小号与口哨》


 达里奥·福的名字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并不陌生。就在他荣膺199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公布不久,我国的翻译界、戏剧界就迅速做出反应。《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达里奥·福戏剧作品集》和《不付钱!不付钱!——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一年后先后出版。排演达里奥·福的喜剧最先开始的是由孟京辉导演、黄纪苏根据原作改编的达里奥·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199811月首演于北京。此外,达里奥·福的《不付钱!不付钱!》、《开放夫妻》也在我国搬演过。201610月乌镇戏剧节,孟京辉又推出了达里奥·福的《他有两把手枪,外带黑白相间的眼睛一双》,就在戏剧节开幕式进行之中,突然传来了达里奥·福去世的消息,这部喜剧便成为中国戏剧家和观众向意大利戏剧大师达里奥·福致敬的演出仪式。

 达里奥·福的戏剧可以说是一种总体戏剧。他集表演、哑剧、歌唱、杂技、大型玩偶、木偶和面具为一体,通过各种手段制造出层出不穷、出人意料的剧场效果。达里奥·福喜剧艺术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有价值的启示与思考,让我们一起去感悟他独特的、引人入胜的将深邃思想于一体的喜剧艺术。

撰稿:刘明厚,编辑:曾石如,本文转载自上戏图书馆微信公众号,版式略有调整